2017年除了水滴直播,还有现金贷。
这一年,有1300万人从2000家现金贷平台借款超过1万亿,它们的年化利率平均为159%,最高可达600%。
借贷者多是20-30岁的男性,借款额1000-5000元不等,短则半个月,长则一个月;有人视它为江湖救急,有人则称它是吸血的高利贷。
数家公司因其上市,爆出年获利几十亿元。也因其暴利,社会舆论哗然。
2017年12月1日,监管政策出台,宣布年化利率不得超过36%、不得暴利催收等等。一时间,借债者和催债者关系发生戏剧性变化。
似乎人人都在说自己是受害者…
百度搜索小额贷款约有16000000条相关结果的,在QQ中搜索“现金贷口子”能出现成千上百个群,在现金贷这个世界,男人被称为“老哥”,女人则是老姐,他们借贷称为“撸口子”。
群里的老哥提供给我们一个胃癌女孩的线索,我们联系上了一个胃癌晚期,而被网贷公司催收困扰的姑娘,经过沟通我们得知她的父母在三年前因车祸去世,留下一笔定期存款在银行里,存款没有到期,因胃癌住院而借贷周转。
她同意我们见面找她了解借贷情况,2017年最后一天我们坐上了通往河北的火车。
在去医院的路上我买了一只玩具熊,希望在2017年的最后一天她能感受到一丝温暖。
个子不高,却很热情,这是我在河北某医院见到的她第一眼的印象。她叫阿梅,我们是妇科住院部见到她的,因为癌细胞扩散到子宫,她正等待着做摘除子宫的手术,阿梅跟我说也许她一辈子都当不了妈妈了。
她和她的男朋友相恋多年,感情稳定,但因为阿梅不想因为借贷和癌症拖累男友,自己从北京跑到河北一个小城市里住院,对于男友来说阿梅音信全无,于是他们互为前任,但阿梅的中指还戴着订婚戒指。
说起借网贷要从2017年10月初阿梅胃癌晚期住院说起,早在一年多前阿梅就在单位体检的时候查出胃癌,她日常靠吃药稳定病情,最后是在10月初的某天病情恶化住进了医院,因为父母车祸去世留下的赔偿款,作为定期存款没有到期,因而找到了某网贷平台。
就在到期的前一天上午,催收者开始对阿梅进行电话催债,并挨个通知通讯录的其他好友,也将阿梅照片P成遗照发给她的朋友。阿梅得知此事索性开始逾期,前前后后一共借款3万左右,利息加本金一共5万,期间还过3万,截止到我们采访到她的那天,阿梅最终也不知道自己需要还多少。
“你准备继续还钱吗?”
“还是会还的,但是不是通过这种渠道,而是要走法律程序,他们也需要给我和我通讯录的好友进行道歉。“
实际上阿梅在整个住院期间已经换了手机号,之前的手机号已经停用,她身边亲近的朋友在一定程度上也受到了影响,有的通讯录好友因为此事也与阿梅决裂。
“你觉得自己是受害者吗?”
“算是吧,因为当时我没有逾期,但是他们给我发了这种图片,还骚扰我的通讯录,索性我就逾期了。
“阿梅一边说着,一边打开手机给我看相册里的他和催收着对话的截图,还有她“裸露”的照片,实际上并不是她本人。
在整个聊天的过程中,我需要扮演的是一个安静的倾听者,处于阿梅的这种境地,她需要的是倾听与陪伴。我能感受到她内心的纠结,阿梅想让我们把她的故事讲出来,不枉在人间走一遭,但同样她又想隐居小城,度过余生。
也许她也无数次幻想过父母健在,与男友结伴到老,也希望得癌症的不是她,可是造化弄人,世事无常。对于网贷的暴力催收的事情,比起阿梅所谓的”人生经历”,也许已经不足为道了。
阿梅在说催收的事情的时候,告诉我们在一些借贷群里部分借贷人借钱的时候就没有打算还过,更甚者以贷养贷。
我们发现在其他借贷群里的,确实有很多老哥选择不还钱。
他叫柱子,今年35岁,河北人,因为赌博借网贷。我们是从一个戒赌群里找到了他,一开始跟他接触并不容易,毕竟身份特殊,因为赌博借贷也跟妻子离婚,在跟柱子沟通几天后,他才同意配合我们节目录制。
在不到10平米的小屋里,酒瓶和花生散落在桌子上,他一边整理床头旁的垃圾桶,一边张罗让我们坐下,我环顾四周,看到了一个离异赌徒的真实生活。
我们去到了柱子经常去的饭店,边吃边聊。
“撸小贷是一种什么体验?”
“反正他们的钱不花白不花,就当他们给自己开工资了。”
在两年多的时间里柱子一共借款40多万,在多个平台借款,并且以贷养贷,最后妻子因为没办法忍受这样的生活状态,迫不得已选择离婚,妻子抚养着孩子。
“你认为自己是受害者吗?”
“无所谓受害不受害的,我愿意赌但没钱赌,他敢借我钱,说不定国家一出台政策,我还被保护起来了呢,本身他们这么高的利息就不合法。”
柱子跟我们说不太想还钱,利滚利,无止境,自己也不清楚到底要还多少。就在我们和柱子对话的上个月,2017年12月1日颁布的《关于规范整顿“现金贷”业务的通知》里突出了“四无”,即无场景依托、无指定用途、无客户群体限定、无抵押等特征,也许像柱子这样的”职业赌徒“在现金贷的世界里会慢慢的消失。
“哎,活着吧。”
最后我们问他想怎样结束这一切的时候,柱子沉默了很久。
我看到眼前这个孩子的爸爸——借贷40多万的赌徒,感受到了不是所谓现金贷平台的“恶”,也并非是赌徒的“恶”,而是人性最朴素的欲望。
我们又随着其他“老哥”提供的线索找到了一个在京大学生,和他取得联系后,得知他是因为要创业而借贷,我们约定上午11点半在他创业的地方见面。我们一早赶到了南锣鼓巷,但截止到下午3点半左右,等待4个多小时里我连续打了20多个电话,依然没有消息,我们顺着他微信里发的内容,找到他创业的具体地点,但是那里已经人去楼空。
截止视频上线的前几天,我收到了他发的一条微信,他告诉我他得了胃溃疡,因为做手术没带手机因而没有联系我,我不知道实际情况如何,也不知道他所说的是否属实。曾经有70多家平台在校园贷款规模达800亿,自2015年有关监管部门开始三令五申,直至2017年5月彻底叫停校园贷。
在了解完借贷者的情况后,我们又进入到了催收者的群里,在这个世界里,看到了满天卖“呼死你”的信息,包括各种奇葩的催款方式。同事在群里看到了招聘催收员信息,于是以面试者的身份去到了一家催收公司了解情况,这家公司在北京的CBD,看起来像一家高大上的金融公司。
在HR了解完基本信息后,同事顺利的进入复试,直接对话总监,当被问到催收的方式的时候,总监隐晦的说可以“问候”借贷人的通讯录,或者直接到借贷人家里住几天。
我不知道借贷者是否习惯于这样的”问候“,也不知道是否所有催收者都热衷于当”沙发客“。
因为拍摄受限我们没有采访到催收者,在了解北京那家催收公司时,得知催收者最高可以有30%的提成,但是由于整顿条例颁布,很多催收者选择放弃这个行当,同样其中有很多催收者也受到了借贷人的辱骂,这也是由于现金贷用户结构所致。但是邻近过年,催收者需求量上升,很多催收公司以及网贷平台都高价招聘催收者,”条件丰厚,低门槛“导致许多想赚快钱的“有志青年”加入到了催收大军中。
在视频上线前夕,我们又试图通过朋友电话联系到视频中没有提到的其他家网贷平台负责人,从他口中得知催收公司有外包和自营两种,部分所谓合规网贷公司有自营的催收人员,真正的催收者是需要有金融从业经验的,但多数催收公司属于第三方,大多暴力催收,导致行业混乱。
在这次的网贷风波里,他们平台也被殃及,坏账率翻了数倍,借贷者多数选择不还钱,公司资金链也出现了问题,他漫天叫怨,却因自己是”平台爸爸“而哑口无言。
关于“受害者”出现了三个身份—借贷者、催收者、网贷方
借贷者,多数被暴力催收,但不少以“凭本事借的钱为什么要还?”的弱者身份赢得人心。
催收者,如贱卖的肉盾,刀口舔血,与老赖搏杀,又肆意被借贷者辱骂。
网贷平台,看似是永远“万恶资本家”,却叫苦连连。